勇敢去愛,無論你的手足是什麼樣貌:專訪《刺心切骨》導演暨編劇劉慧伶

背著綠色小包,提著咖啡走進訪談的共享空間,劉慧伶穿著細肩帶背心,貼心地詢問自己坐哪個位子比較好。聊起自己的編導這部電影的過程,以及自身對手足之愛的對話歷程,她或笑或深思,訪談過程卻幾乎沒喝任何一口咖啡,相當專注而投入地分享著她的心路歷程。

由台灣、新加坡、波蘭合製的《刺心切骨》,2024年7月獲得捷克卡羅維瓦利國際影展水晶球獎的「最佳導演獎」;11月也入圍第28屆多倫多亞洲國際影展。從擊劍選手的殺人事件,帶出一對兄弟之間、孩子與母親之間,對於彼此的牽絆與懷疑。

台灣重大社會事件 反思自己手足關係

首次執導電影長片的新加坡新銳導演劉慧伶提到,故事靈感來自於2014年臺灣鄭捷事件,讓她反思手足間的關係。

當時鄭捷的弟弟與父母天壤之別的反應,令她相當震撼。鄭捷的弟弟哭著去警察局看他,還把自己的鞋給光著腳的哥哥穿,不相信哥哥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。他的父母,卻求政府盡快將他處死。

劉慧伶坦言,這讓她想起大她2歲的自閉症哥哥。父母是成年後要照顧罹患精神疾病的孩子,但是她一出生就得照顧哥哥,跟他一起長大,這使得她的世界觀跟父母親完全不同。

劇本創作長達5年 描繪手足揪心故事

2015年劉慧伶開始撰寫電影劇本,想探討她與自閉症哥哥之間的感情。劉慧伶表示,當初是先想好中文片名「刺心切骨」,除了點出電影擊劍運動的重要元素,更傳達劇情現實的銳利、揪心的痛,而採用字面直觀的PIERCE(刺穿),當作英文電影名稱。

然而,5年多的創作過程並非如此順利,劉慧伶曾一度卡關,當時兄弟的角色輪廓逐漸清晰,但發現缺少了一個核心人物,就是「母親」,母親串連起兄弟間的關係,也凸顯兩者的矛盾與故事張力,當母親角色進入劇情後,劇本就完整了。

劉慧伶回憶,「小時候我跟哥哥一直手牽手,我當時以為哥哥很愛我,他才會牽著我的手;但我後來才發現,其實原來不是這樣,反而是我怕他消失,我才會拉著他的手,他沒有自願拉過我的手……。」

接受這個事實,對她而言是一段痛苦的旅程,正如劇中的弟弟所經歷的。

當大家談到無條件的愛時,許多人會想到父母對孩子的感情。但對劉慧伶而言,陪伴終生的手足情誼更加珍貴與純粹。

塑造角色做足功課 同理精神疾患家庭

在塑造哥哥子涵的角色時,劉慧伶做了許多功課,她舉例,美國70年代有一位連環殺人犯,殺了許多金色長髮的女生,但卻沒有對長期交往的女友動手,當殺人犯被捕入獄後,寫了一封信給女友,告訴她,「在我死之前,我想讓你知道,我對你的愛是真心的。」

倖存的女友也回憶,他們曾經去划船約會,打鬧過程中,她被推進河裡,掙扎過了許久,她才被殺人犯拉上船,女友完全忘不了當時他的眼神,深邃黑色眼眸深不可測,彷彿是另個人般,完全無法知道對方心中在想什麼。

劉慧伶也提及,擁有精神疾患的家庭是十分辛苦的,新加坡2年前曾發生一件人倫悲劇,一對夫妻生下嚴重自閉症的雙胞胎,為了照顧孩子,夫妻心力憔悴、丈夫甚至患有重鬱症,為了減輕妻子負擔,選擇將自閉症孩子殺死再自殺,引起大眾譁然,覺得丈夫殘忍至極。

當劉慧伶看見這則新聞時,難過萬分、泫然欲泣,但她不批判這對夫妻,反而更能體諒、同理他們,因為劉慧伶從小看著父母費盡心思地照顧哥哥,她深刻理解養育自閉症孩子是多麼痛苦,沒有經歷相同黑暗,無法了解那背後的艱辛。

濃烈情感投射 傳達對哥哥的愛

電影中有一幕,兄弟倆手牽手,在雨中撐著一把歪斜變形的小傘,快樂的奔跑著。源於劉慧伶的親身感受,她憶起小時候,有次吃飽飯後,她拉著哥哥,開心的在沙發上一起跳著、笑著,結果太激烈哥哥就吐了,還被媽媽念了一頓,但那樣的傻、天真與單純,讓她至今難以忘懷。

還有一次過年,大家族隔天要來家裡拜訪,哥哥當時17歲正在冒鬍鬚,爸爸買了一把刮鬍刀給他學習刮鬍子,結果哥哥竟然把自己的眉毛都刮掉了,她看見呆坐在沙發不發一語的哥哥,非常驚嚇,也哭笑不得,這就是自閉症哥哥的日常。

驚悚轉折開放式結尾 給予觀眾不同想像

劉慧伶很喜歡一位作家說的話:「你的情人如何描述你,你就是那個樣子」,她指出,劇中弟弟對哥哥的崇拜、無條件的愛,能不能影響哥哥?會不會有一天弟弟就有能力說服哥哥去接受某一些治療,試著做一些改變?

開放式與前後呼應的結尾,給予觀眾無限想像,電影中哥哥表情從猶疑不安,轉為較為肯定,讓人感受是種「自我救贖」。對此,劉慧伶認為,每個人性格不同,看見的也不同;她遇見觀眾給她許多截然不同的回饋,她希望最後能帶給觀眾一種希望,如果你有這個能力,可以這麼勇敢地去愛一個人,這會不會給對方一點改變的希望?

電影如兒時傳統早餐 帶來懷舊美好時光

乘載著對手足之情從無條件的愛、到有疑惑叩問,再繼續選擇了對哥哥投以「無條件的愛」,是劉慧伶成長過程的揪心經歷,也是投入大量時間刻劃出電影《刺心切骨》的故事起源。或許我們無法確定親近的人到底在想什麼,但總會有些時刻找到愛的痕跡,也能選擇繼續無條件地去愛。

最後,若要以一道食物或料理來形容這部電影,劉慧伶認為是新加坡的一道傳統早餐「Economic Bee Hoon(經濟米粉)」,她提到自己習慣將米粉、麵條、粿條混拌,搭配半熟煎蛋、雞翅、午餐肉、清炒青菜,添入辣椒醬,非常好吃。對她來說,這道小吃帶給她溫暖、開心的感覺,彷彿回到小時候與家人相處的懷舊美好時光。

《刺心切骨》電影即將於2025年4月18日於台灣上映,懸疑驚悚的轉折,兄弟真情流露而深刻。

採訪後記

訪談過程中,能深深感受到導演劉慧伶對哥哥的愛與在乎,言語間不斷傳達,照顧哥哥是她一生的責任,令人動容。她提到,很多人問她,怎麼不移民到其他國家發展?她的回答是:目前沒有搬離新加坡的打算,因為這是哥哥所熟悉的家鄉,對哥哥來說相對有安全感;而在尋找伴侶的優先考量,就是對方要能接納自閉症哥哥的存在,手足之情溢於言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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